中學像一場夢

我好像曾經有過中學的校園生活，但很模糊。在老師和同學的眼裏，我既文靜又非常害羞，笑容也不多。他們只是嗅不出我的冷漠和自私。我只想盡量過得低調，與人保持距離。我不需要太多的深交。

那時候，我常常有一種眾人皆醒，我獨醉的感覺。我不知道中學的日子，我是怎樣混過去的。我不清楚自己想找甚麼，需要甚麼。我天生缺乏方向感，走路不認路。我覺得自己像一條沒有記憶的笨魚，在鍋裏游來游去，等待蒸熟。

也許是外表的關係，老師和同學總是以為我是一個勤奮的學生。事實上我從未用功過，而我的成績只屬中游。世人總愛以貌取人。

我突然在想，奇怪，為什麼這樣子的我並沒有學壞，跟別人逃學抽煙喝酒甚麼的。那時身邊的確有些損友。相反，我乖乖服從學校的規則，做齊功課，裙子及膝，素顏、頂一頭天然長直髮，還要尊師重道。其實我有想過，不如當一個壞學生。只是想想，也覺危險，我根本做不到。雖然我討厭自己這副好像乖學生的模樣，但我更討厭傷害別人。彷彿單純地覺得家人快樂，我便快樂。老師快樂，我便快樂。

中學的我並不討厭讀書，但也沒有很熱愛。放學後，我會把課堂上老師說的，和在教科書上學的，一一拋諸腦後，忘個精光。我只想窩在家裡，看自己喜歡的小說散文。看累了，就和妹妹瘋狂地跳舞，聊些有的沒的，然後瘋狂大笑。當時能有幸看到我的瘋狂，就只有那兩三個到現在仍未離棄我的好朋友。

我也喜歡畫畫，還要挑考試週的日子來畫，這是畫畫的黃道吉日。我最憎考試。我的懶惰不能包容考試，但對於自己的任性是絕對的慷慨。

我是理商科出身。但我討厭商科，更討厭理科。我討厭自己這個出身，它好像時時提醒我的失敗，那些逝去的懵懂歲月。它彷彿告訴我錯失了甚麼。所以，可以猜得出我的公開試被我的討厭徹底搞砸了。那時候，我一邊溫習一邊哭。讀書讀到有點身不由己。

那為什麼我還要選理商科﹖我不知道。可能是那年剛好我的考試成績不錯。人人都說成績好就要讀理商。人生充滿決擇，我永遠選錯，然後後悔。都說我缺乏方向感。

很多時候，哭過才會知道適合不適合。眼淚可以令一個人看清前路，然後漸漸知道自己身在何方。有些路是自己亂摸出來的，有些夢是自己撕破然後再重建的。從來只有你自己才能救到你自己。

我不希望我的讀書生涯就此完結，而且是以這種無聊的方式結束。而且，我還未好好愛剛從夢裏醒來的自己啊。我希望有多一次機會，彌補過往虧待過的自己，讓她不再後悔，或者減少後悔。我對自己說，升上大學是你唯一的路。

為了得到自由，我親手把自己與現實接軌，展開了一段痛苦又抑壓的旅程。我選擇不繼續升高中，因為我已深植對公開試的恐懼。我嘗試以別的選擇，去挽救已死的選擇。我孤注一擲，報讀一些可銜接上大學的課程。

誰知這場賭博比考試還要驚險。我要在短時間內吸收大量新的知識。社會學、香港歷史、政治、傳媒及公關、心理學、電影、藝術史、哲學……這些都是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學科。可想而知，壓力不大才奇。我的惰性仍未根絕，但我必須強迫自己溫習。那三年，除了上學，我差不多是足不出戶，完全非人生活。當中的孤獨和痛苦，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
後來怎樣﹖我的努力當然沒有白費，後來有三間大學取錄了我。我鬆一口氣，心情是愉快的。可是快樂永遠是「快」的。三年的壓力，好識趣地在一切塵埃落定之時，像山洪暴發，像海嘯襲灘，重重地擊潰我的身體。我體質急劇下降，全身酸痛，沒有食慾。我的生理期完全被打亂了，看了三次中醫才慢慢康復過來。這場大病頓時奪去我所有的熱情和動力，我深切地感到自己的年老和記憶衰退。

令人安慰的是，我這次好像沒有選錯。我的大學有我想找的東西嗎﹖有東西在等待我嗎﹖雖然有時我仍會發發夢，但大多存在深眠時。

無論如何，我還要努力讀書，好好讀自己喜歡的書，也畫畫。閒時來一支亂舞，一陣狂笑。生命需要一點熱情、幾分任性和幾條「痴線」。

看，我這樣子，最後還能上大學，上天絕對是厚待了我。